Wednesday, January 09, 2008

中國旅程日誌Part VIII 一個東北人在北京唱著台灣的歌謠

就是在這樣的心境下,我發現L,他的音樂與他的聲音。

那是我剛到北京的第三天,一個訪談的對象約我在某個大酒店的大廳見面。他隨後領我到那酒店對面的咖啡廳去。

我們坐在二樓,靠窗的藍白沙發,室內擺設柔和舒適,但煙霧繚繞。我對這些並不感興趣,只想快快進入研究的正題。

就這麼你來我往問話回答了許久,我們都有些疲憊。斜靠在沙發上,我們開始說些往事,六四你在何處,作甚麼,九十年代呢? 大約九點過十分,咖啡廳一樓響起插電木吉他的聲音。有個男子在唱歌。我一開始並不十分注意傾聽,畢竟此地知識分子的政治與社會旅程也是我此行研究的內容之一。但等到我與F的話題轉到台灣的那些人事物,我便突然發現,一樓的歌手唱得多是台灣的流行歌,而且,是我那年代的歌,九十年代中期。

我開始注意他的聲音。那並不是冷酷的聲音,但也並不會馬上叫你走近。

他並不激情,但給人溫暖的感覺。他似乎並不要人注意他,所以歌聲也就不戲劇化。

但那聲音對我卻有種說服力,叫我想繼續聽下去。

所唱的歌都是我曾經熟悉的。這人唱得雖然含蓄,但聽得出他有某些體會,有些歷練,對人間有些想法。

他不盼望得到掌聲,但他也不拒人千里。歌聲是厚實的,感情是恰到好處的,吉他是配合他的心境,而非刻意炫技。

我驚訝,在北京能有人把我那個年代的歌謠詮釋得那樣適宜。他把激情輕浮與自大從旋律中取出,代之以含蓄穩重與謙和。似乎那些歌到他身上,也長大了。

德悉達不是說嗎? 當文字與符號離開作者的範圍,他們就有了自己的生命,踏上自己的旅程。

我似乎有所領悟,這個吉他手正在用他的聲音與旋律說故事,說他的故事。

但,這是個很長,有些曲折,因之能引人共鳴的故事。我感覺,他說的,是我那代人的故事。

或者,是每個長到我這年紀的人都會有的感觸。那不只是台灣,不只是中國。他的歌聲不能用政治界限來定義。

在他的歌聲與吉他裡,我尋得一個安身之所,哪怕每天只有兩個小時。

幾天後,我又去了那家店,與朋友一起。L還是一樣,不急不徐,用他的歌聲溝通,但這次我坐在一樓,他的歌就更有穿透力。

我坐在赭紅色的沙發裡,看者不過三尺之外的L,他沒有model的臉,他的衣著像極了學生,他的表情有些惆悵但不悲傷。他是我們在街上擦肩而過不會再回頭尋找的那種人。他也不盼望我們那樣作,至少他的歌聲沒有對我們這麼說。

但那晚他唱的歌,足夠叫我回味三天。我坐在那裡,眼前人生自大學以後的景物不斷浮現。有那麼幾秒鐘,我這個受了嚴格理性社會科學訓練的人,被情緒充滿。為了甚麼? 我並不清楚。

似乎,這就是他的定位--用ㄧ種安安靜靜的,溫溫和和的方式撼動我們心底深處,然後在那裡留下他的位置,是無人能取代的。

連美國的朋友都被感動,說,這間咖啡廳是他在北京的最愛,是他的sanctuary,避難所。

誠實的音樂無須解釋,他本身就跨越文化與疆界。甚麼叫作universal? 這大概就是了吧。

第三次去那店裡,我終於鼓起湧起認識L, 其實我已經認識他了,好像在1993年的時空裡。

謝謝你的歌聲,在那裡面,我無須解釋我是誰。我格格不入,但可以在這全然陌生的氛圍裡,找到充滿歸屬與成長的感動。


有天,還希望能帶妻子兒女來,聆聽我在北京的座標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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